2010年10月12日 星期二

婦女的詩歌

陳智德

 二零零六年五、六月間,我在屯門仁愛堂的婦女寫作班教授新詩寫作,以前在學院內外也教過不少學生寫詩,以那次的經驗最難忘。

 婦女寫作班的開設是一位到了仁愛堂工作的嶺大畢業生提出的,她以前在嶺大上過我的寫作課,故邀請我去教。我準備了八課,雖然寫作班學員大多是中學程度,我沒有刻意降低程度,上第一課時已向她們表明,課程內容和要求都與嶺大的寫作課相近,希望一視同仁,她們好像也接受。我向她們解說穆旦、辛笛以至余光中、鄧阿藍、西西、飲江,我不降低程度但解說得慢些和更仔細些,她們好像都能欣賞,特別是鄧阿藍和西西的詩。

 前四節過後,開始討論她們交來的習作,她們問我如何找詩的題材,我叫她們寫身邊的事,她們就用詩描述兒子的願望、夫妻的相處以至社區的觀察。詩,對她們來說全無實質用途,生活使用的是別的語言,她們寫兒子和丈夫但不期待他們會讀,她們學寫詩不為兒子或丈夫,而是為了實現自己。我叫她們也談談自己的詩,她們很少用這方式表達自己,生活實在太多限制,大部分中學後到社會做事幫補家庭,後來結婚,有子女,時間都用於照顧家庭,少女時代那一點對文藝的嚮往,早已放棄,而在這寫作班中,詩卻成了她們重新發現自己的暫時空間,追溯至中學時愛讀文藝小說的回憶。

 有一位寫得最好,她寫少女時期在紗廠工作的體驗,細寫紗廠機器特別嘈雜和悶熱的環境,再而突出生活和特別是一名女子的限制,紗廠的嘈雜和悶熱作為現實種種壓抑的象徵,她的寫作從個人經驗出發,既寫實又超越了寫實,我永遠記得這首詩。

 那課堂也是一個暫時的空間,八節之後,我在嶺大教書的短期合約也剛好完結,但我由此更珍視教書的工作,只要有空間,還是可以做一點什麼的。生命脆弱,信念遙遠,但未嘗不可以拉回人間,只要願意溝通,還是可以讓更多人明白詩歌的,這不為推廣,而是讓人們透過詩歌得到一點哪怕轉瞬即逝的超越。生命太多限制和壓抑,但願詩歌和信念,可以無限。

陳智德《抗世詩話》,頁132-134,2009年。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