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7日 星期四

工人文學,再來的時候

--原載《信報》,2010年5月3日
文:李卓賢

人家投稿給你或者你投稿給別人,不時會附上兩三段簡介,左右一下審美眼光,例如:第2046 屆青年文學獎小說組得主、第666 屆華文文學獎小說組冠軍……假使有天你讀到作者簡介上,有人寫着「工人文學獎得主」,請你唔好驚,唔好亂,因為香港真有工人文學獎,在八十年代已辦了四屆,第五屆即將重新出爐,回首當年每篇工友的作品,字字皆汗水,真的假不了。

「工人文學獎」在1981年由「工人文學籌委會」設立,連 續舉行了1981、1982、1983、 1984四屆,由新青學社創辦。談到新青學社,不得不談街坊工友服務處(即街工),兩者有深厚的血緣關係。

事關1975年,中國民運人士劉山青與一群大專生創辦新青 學社,旨在推行工人夜校,讓工人有書讀,提高勞工的意識, 今天街工的梁耀忠,當年正是學社的導師之一,據悉同期 當導師的有施永青、岑建勳等人。八十年代初,劉山青在內 地因支援民運人士被捕陷獄,同時教育署開展成人夜校課程, 私營工人夜校逐漸式微,學員減少,新青學社悄悄地完成 了歷史任務。其後,梁耀忠與志同道合的好友另覓出路,轉戰區議會,成立街工。

表達工人心聲的平台

鍾淇鋒在 1977年的新青學社讀夜校,後來留下來成為學社其中一名 義工,也是幾屆工人文學獎的籌委之一。訪問的時候,他手 上正好有第四屆工人文學獎的設計封面。原來工人文學獎歷 年只出版了首三屆的選集;第一、二屆選集辦得粗糙,第三 屆選集收錄最多文章,第四屆徵文後,學社都沒資源搞出版。 及後新青學社結束,所有文稿與「剩餘物資」都放在鍾淇 鋒家裏,近年他才重新翻出來,讓家人和朋友把文稿「電子 化」,預計在今年出版,算是「了結一件事」。

工人文學獎當年由梁耀忠發起,其他的成員或協辦的有蔡振興、 江瓊珠、金依等等。雖然新青學社為工人服務,與七十年 代文社潮沒有關係,但工人文學獎的角色比較微妙,一來當 時新青學社的導師和籌委不完全是工友,其次蔡振興、陳慶 源等人,就曾是加入過文社的成員。創辦工人文學獎,可說 是為了配合當時社會氣氛,加上台灣出現了工人文學,令大 家思考香港應該發起同類的東西,讓工人表達自己。事實上, 七十年代的基層文學,例如左派的報紙,都或多或少會有類似的 工人文學作品。

翻開第三屆的工人文學獎的序言,今天重看好有型。當年的工 人文學獎,希望「被壓迫者去講『自己』的話,吐『自己』 的苦水」,並提出「擴闊個人視野,結合大眾」的想法。鍾 淇鋒認為,工人文學獎雖然不是很能在社會引起迴響,卻可 以做到表達工人心聲,也是一個鼓勵工人參與創作的平台, 讓其他人關注工人的生活情況等目的。這麼多年後回頭去看, 有哪篇作品令鍾淇鋒印象深刻?原來是第三屆散文組冠軍 〈山花滿眼開〉,文章講作者走在家附近的一條山徑有感, 以花喻人,甚至談到人生與勞動的關係─「人們只會懂得欣 賞溫室裏的蘭花的絢爛艷麗,誰會注意到生長在道旁的山花屹立 不倒的精神?」

我們都避談「工人」

當然,「工人文學獎」以這種重視社會性的定位去面對社會, 總會引起不少漣漪,尤其是聲音很多圈子太小的香港文壇。 當時有人批評文學獎主題先行,「文學源於勞動」是一種對 大眾的誤導,文學獎籌委也有回應,指出他們不是為了搞教 條,只希望工人講回自己的生活。其實,文學與社會的關係, 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甚至對很多今天的人來說, 要把文章寫得清楚,在裏面投放自己的感情思想已不是易 事,更何況文學作品要寫得夠「純」?不可抹煞的是,工人 文學獎有鼓勵創作的功用,詩人飲江(劉以正)、作家陳娟當年 也曾在工人文學獎嶄露頭角。

然而工人文學獎在第四屆徵文比賽以後,就沒能辦下去,因為 新青文社收到的工人學員愈來愈少,外間的資助如贈送書券 也漸冷淡。梁耀忠在幾年前曾提出再辦工人文學獎,但很多當年 的成員都覺得今時今日沒那種氣候。

鍾淇鋒感嘆,無論在社運界、政界等等,十多年來大家都避談 工人的問題,只會用「弱勢社群」這種中性淡化的字眼,甚 至今天搞工人文學,可能會被人標籤成激進的文學。不過他更關 心的是,這種書寫能不能吸引人看?

「今天的人都把階級對抗和階級矛盾淡化,用上較中性的詞語 去形容,反而令人不太去關注(社會問題):例如全球財富 再分配、八十年代已鞏固的資本主義環境,今天對大財團、 大有錢佬的傾斜很犀利。」鍾淇鋒認為,他們重新舉辦工人 文學獎時一直在想,希望透過一些平台,去突顯這些大家不願去 觸及而存在的問題。

另一個問題,當年二十多歲的籌委,今天已變成五十多歲的大叔 大姐,很難鼓勵相對年輕的朋友去參與比賽。

「香港這個環境那麼悶,是不是可以透過這個環境做點事…… 某程度上我是不樂觀的。」因此行將舉辦的工人文學獎,相 信會指向兩岸四地的工人,相信他們的處境可以提供更多可參考 的課題。

另一種腦力激盪

重提舊事再出發,街工的執行委員會主席胡偉忠指出,去年街 工二十五周年,有些團體舉辦的工作坊觸及打工文學與底層 文學的課題,大家因而知道外國有 working class literature的存在,原來,不少高等學府以之為社會研究課題,而研究對象不止是勞動工人書寫,也有Jack London等經典作者的討論。

街工本身也是做工人事務,於是開始構思寫作的活動,能不能帶 出一點意義,繼而連繫工人文學獎這件事。

早兩天是5月1日勞動節,原本是推動是次徵文比賽的最佳時 機,籌委會亦已決定在第五屆工人文學獎中新增攝影和短片 組別,但現時籌委會仍面對兩個問題:其一,工友的工作坊 尚未構思得很完善,如果現時急着鼓勵沒有寫作經驗的工友 創作,並不是好的時機。另一方面,除了鼓勵創作,今天談 工人文學有沒有更多意義?工人文學獎可不可以做得更多?這些 都是主辦者值得思考的意義。

有時候,受過所謂正統文學訓練的人,辦一份雜誌或辦一個活 動,要麼不會問太多深層次的問題,要麼慣性地拋出一堆推 動風尚的套語。一種越界甚至過界的角度,看同一件事情,那種 「腦力激盪」往往是意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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