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4日 星期三

第五屆工文獎小說組季軍:〈勞動何價〉

作者:刃草(香港)

  周大娘的兒子唸不成書,早早輟了學,獨自跑到城裏闖去了。
  話雖是這樣說,可只有那麼一個寶貝兒子,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的,於是周大娘便背著十公斤新大米,買了火車票,跟著兒子的足跡到他打工的地方去了。
  甫下車,就看到多不勝數的工廠如潛伏在建築材料中的龐大怪物般,紛紛吞吐著積存已久的廢氣,周大娘掏出手帕按在口鼻上,低著頭穿越懸浮於空氣間的污染物,到達兒子住的宿舍。宿舍看來挺簇新的,矮矮的只有四層。
  兒子早早就站在門口等她,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狠狠地抽著,看得周大娘昏了眼,也不知道他口中噴出來的是煙草的煙還是煙囪的煙。
  「媽,都讓你別來,還帶這麼多袋……」兒子從眼角瞟見她,跑過來迎接她,眼神中沒有一點和嗔怪相符的嬌氣,只是凝著一層冷漠的霜,如同香煙般朦朧。
  周大娘把行李的手柄放到兒子手中,抬頭好好打量兒子年輕卻滄桑的臉。長長的馬臉上方鑲嵌著兩顆狹長,看起來經常失焦的眼睛,在打了好幾個摺的眼皮下顯得有點疲累,而偏大的鼻翼掀開一對圓滾滾的大鼻孔,像對副眼,替正眼分擔一下地面的工作,少不了的是暗紅的薄嘴唇,隱隱地向右挑,不知在嘲弄什麼。兒子的樣子還是那樣沒精打采的,但頭上不修邊幅的黑髮,令他看起來比一年半前還在學校時整天跑去染的金毛多了幾分歷練。
  兒子提著行李上樓去,那十公斤米在他手上拿來不費吹灰之力,周大娘跟在後面看著,心中感嘆兒子出來「闖」一下,果然是長成大男人了。
  農村的婦人就是這麼純粹,她們不會想到銳變背後代表了什麼,也或許是城裏人太閒,總是癡戀著無病呻吟時發酵出來的酸酸的詩意。

  周肖換上工作服,跟在同事後面去廠裏上班。他沒有什麼朋友,也幸好沒被欺侮過,一直相安無事的度過一個多年頭。他是印刷工人,和其他人一樣,每天都進行著千篇一律的工序。無論紙上的內容怎麼變化出萬千幻象也好,對於工人來說都是線條不斷的組合和拆卸而已,他們仍是做一樣的動作。
  周大娘在宿舍中做好午飯,放在暖壺中,拿去工廠探望兒子周肖。又一次不請自來。
  周肖看到母親的身影,若無其事地繼續低頭工作。
  「肖子!」周大娘搜索一輪後,發現微微佝僂著身子的兒子,便肆無忌憚地大叫他的小名。這名字說來也可笑,要是喊錯了人,人家說「我不是肖子」,多尷尬。
  周肖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釋放出不易察覺的厭煩,轉身走向背對自己的母親,「媽,你這樣會打擾到我工作的。」
  周大娘回過身來,憨厚的一笑:「沒有,我就來給你送個飯,要不我坐到旁邊等你?」
  周肖回到工作崗位時,身邊的工人都對他不懷好意地一笑,因為不熟,也沒有加以調侃。
  周大娘坐在靠牆的椅上,遙看廠裏很「筆直」的風景──印刷機器的每一個部份,乃至其成品,形狀都是由直線框起的,務實得很,不像鄉下那山那水,委婉曲折卻又風情萬種。這時一把嬌俏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她抬頭一看,是兒子的女友阿玲,跟兒子一起跑來城裏工作。
  「大娘你怎麼跑上來了?這路多遠啊,真是苦了你。」以前在村子裏,婦人總是圍在一起說阿玲的不是,周大娘也聽了不少,她和肖子又染髮又穿得不三不四的,難聽的更說她是妖女。但她卻不是這樣想,雖然阿玲是奇怪了點,可是對她老人家還是不錯的。
  「我上來看看肖子有沒有使壞!」
  阿玲捂嘴笑了一會兒,看來有點造作:「我在另一廠子幹,一個星期也見不了他幾次,你來也好,要不然他連飯都不懂得怎麼吃了。」
  周大娘不回答,心裏想這姑娘真的不算是太差。
  突然出口處響起一陣歡呼聲,兩人忙看過去,只見一群人擁簇著一個肚滿腸肥的中年高胖子走進來,有人在旁邊大喊:「老闆來了!大伙都停下工作,來打個招呼!」
  原本都在忙碌的工人一下子停下來,但卻沒有殷切地迎到老闆面前諂媚著問候,反而是趁主管看不見時和旁邊的人聊幾句,像要抓緊這罕有的、與工資無關的幾分鐘,好好的叛逆一下,當回那個曾經桀驁不馴的自己。
  原本讓出路來讓工人上前奉承兩句的主管們看著冷淡的反應,有點尷尬,老闆看到前方空盪盪的,甚至皺起眉,誓要把不快的表情誇張至所有人都能看見。這時,周大娘突然跑到老闆面前,握著他的手,熱情地說:「這位一定是老闆了,人高大穿什麼衣服也好看。我兒子受你照顧了,我這窮女人沒什麼能報答你,只能趁現在跟你道謝了!」 
  周肖停下所有動作,慌亂地低下頭,隱藏失措和羞恥。他娘並不知道對他來說,這樣公開而近乎不知廉恥的奉承比起吹飲嫖賭更糟糕,猶如在眾目睽睽下被人把臉踩進泥漿裏,把尊嚴蹂躪個一塌糊塗。
  「你兒子是誰?」胖子聽了幾句讒言佞語後,臉上不再無光,語氣故作平和地問。
  周大娘向著周肖站著的方向大喊:「肖子!你過來跟老闆打個招呼!」
  周肖點燃了菸,夾在指門,緩緩地走過去,閃縮地低聲說道:「老闆好。」他頹唐得恰到好處,胖子沒因為他的冷淡而發怒,只是微微點頭,轉身又問周大娘,「大娘打算留幾天?」
  周大娘怔了一下,囁嚅道:「一、兩個星期左右……」
  「以後別太操勞,別跑上跑下得太密,對身體不好。這幾天好好去玩一下吧,整天憋在廠裏也太悶了,跟著兒媳婦逛逛去。」胖老闆向阿玲抬抬下巴,敷衍了兩句,隨即跟著下屬到廠內部巡視去。主管一放鬆下來,揮揮手讓大伙兒早半小時休息。
  阿玲走過來,把周大娘做的飯盒遞給周肖,小聲著他這兩個星期提起勁兒來服侍好母親,以後母子見面機會不多,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肖唯唯諾諾的,但顯然比起對著周大娘時有耐心多了。
  阿玲看著男友捏著的煙蒂,反射性的咳了幾下。周肖很久以前已經開始抽煙,他說自己是跟著那些天天圍在一起無所事事的大叔學的,香煙雖然很嗆鼻,但卻有一種毒辣的香,銷魂得令人目眩神迷。
  她笑了一下,她記得還在唸書的自己聽不懂他的話,可還是混水摸魚地搪塞過去。周肖對她來說也像香煙,但她能說得比較具體,雖說他在外人眼中不值一提,但他不實在、不常有又沒營養的文采依然使她昏頭轉向地對他死心塌地。
  有一個看來年資挺高的工友走近他們,拉過周肖到一邊說話。
  「你剛才聽沒聽出來?老闆看到你帶老媽、老婆來,不高興啊!你以後還是讓她們少來比較好,否則飯碗不保啊。」工友臉上的皺紋蜿蜒出友善的表情。
  周肖沒所謂的聳聳肩,指著一對站在廠門外,穿戴富貴的母女,「他不是也把一家老小帶來了嗎?」
  「你這小子,你怎麼能跟他比?」工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憤慨。
  「沒事的。」周肖說罷推開他抓住自己的手,回到阿玲身邊去。
  可他還是想了一下,怎麼才能讓媽早點回老家去呢?

  晚上,周肖從不參與其他人的娛樂,只會躺在床上看書,他最愛看太宰治,一本《人間失格》翻得書皮都耷拉下來。他摸了一下軟軟的書皮,畢竟是十多塊的便宜貨,書的內容其實翻譯得很混亂,用詞艱澀而沒準確性,看得他很抽離,無法投入到故事中,他甚至可以站到遠處批判主角的自作聰明。
  但當夜闌人靜時,僅僅停下來深思一秒也足以令他心中隱晦的認同和失落感洶湧地撲上來,沖散一直以來都不見得穩固的理智。
  周大娘坐到周肖床沿,「肖子,你別總是看書看到半夜三更的,明天還要上班呢,現在跟以前不同了。」
  周肖抬頭看了母親一眼,突然想起下午她在老闆面前那一臉誠懇的窩囊狀,一陣痛恨洶湧地撲上心頭,別開臉,不再回話。
  周大娘嘆了一口氣,說:「聽你娘說,別再看這麼多書了,就是它毀了你。」
  周肖撳滅香煙,再次翻開書,旁若無人地沈浸於他一閃即逝的獨裁世界中。
  讀書時他也是這樣,只懂看課外書,課本都被他形容為矯情和勢利之作,也因為如此,多門科目中他只有寫作能拿個不丟臉的分數。
  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教育方式,既要人死命地抓住分數,又要人高尚的看淡名利,一篇篇名為「品德教育」的文章最終的目的地仍是搶奪分數的戰場。有人能八面玲瓏地解決試卷,並當個大家認可的好人,可周肖他不行,沒法放棄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理想。
  他其實錯了,看海量的書不可以令他變成文人,他還有前提的課本沒讀好。
  也可能只是很簡單的「懶惰」二字,使他開始自我安慰,為自己塑造冷看塵俗的文人形象,連當上他最不屑的工人也怨社會荒謬無情。
  周大娘無力地站起來,用手掌揉過他頭頂亂髮的一剎那,周肖扶著書脊的手指抖動了一下,他突然想大哭一場,不要面子,不要高傲,不要與別不同。
  他要跟著浪潮飄流,捲到哪裡是哪裡,直到擱淺為止。
  翌日同一個時間,周大娘又來到周肖的房間,彎下腰,問正躺著休息的周肖的宿友,「打擾你一下,今天下班你看到肖子了嗎?」
  「喔,他好像是加班,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平日他都是懶懶散散的,怎麼今天會去加班?」宿友坐起來回答。
  「是這樣啊……那好,謝你了。」
  周大娘想兒子大概是在外面吃完飯才會回來了,於是決定先去睡,邊睡邊等。
  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周肖不是加班,而是去嫖了。
  工廠裏每個星期都有一次嫖團,團員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猥瑣的單身中年大叔,每次出發前也會到處請人加入。這些人工資雖然不多,但妓女的收費也很低,於是一拍兩合,樂此不疲,持續了好幾個月,這「團」依然屹立不倒。
  周肖本身也算乾淨人家,但今天卻瘋起來,說要跟著去。
  今天上班的時候,一個大叔咳嗽得很嚴重,還吐出血來,大家送他到醫院後,才診斷出是患癌了。周肖也有跟去醫院,這一切都看得他惴惴不安,竟誇張得擔憂自己會齎志而殁,儘管自己暫時沒有什麼巨大的理想。
  看到全身赤裸的妓女時,周肖其實有點閃縮,可還是用最擅長的頹靡蒙混過去了。完事後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梯,坐在大街上,腦袋塞滿了《人間失格》的片段,紊亂的字句不斷敲打著思緒,撐得他頭昏腦漲,多想在街上睡過去,撇開令人煩厭的未來。
  他不是道德批判自己,他只是害怕自己會就這樣腐化下去,最後承受不住生命的重量。不,他自嘲地笑笑,他不會有膽子自殺。他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家伙,無法控制自己的墮落,同時又在自己的糜爛面前怯懦得雙腳發軟,唯有冷酷寡言的軀殼能夠勉強支撐著這灘爛泥。
  其實看書就是荼毒的根源,可他就是難以自拔。
  神智不清間,他嗅到一陣熟悉的淡淡柔順劑味,他極力往上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是誰站在自己面前之際,一個巴掌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在他的臉上,直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阿玲。」他輕輕地喚,聲音很稀薄,車子經過的聲音已能把它稀釋至近乎消失。
  阿玲的左頰抽動了一下,擠出極生硬的冷笑,「我就知道你不會加班,你看看你的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是看你的破書看成的!」她開始把持不住,痛哭起來:「沒想到,你竟然去嫖了!好了,你贏了,你成文人了!你幹什麼我都看不懂!他們告訴我你跟著別人去嫖時我還不信,我怎麼這麼笨啊?」
  周肖稍微清醒了一點,又拿出煙來,扭頭看著遙遠得彷彿不曾存在的遠方發呆。
  阿玲哭累了,坐在地上,斷斷續續地說:「那時我說來城裏幹工,你答應得那麼爽快,我還以為你要發奮了。當老闆也好,當工人也好,要努力幹也是能幹出成績的,可你就是這個樣子,你是不願意幹的話當初怎麼不說?」她拭去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粗暴地拉周肖,「你站起來,我送你回宿舍,你去嫖這事我誰都不說,以後大家各走各路。」
  周肖一臉迷惘地看著她:「你……你是說……分手麼?」
  「對!」阿玲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忍你太久了,忍無可忍了!」
  周肖沈默了數秒,甩開阿玲的手,回頭飛奔回家。
  阿玲哪知道,這周肖其實從未長大,自從到工廠打工後已經身心疲憊,一個小孩無法過沒人陪伴、沒空玩耍和備受批評的日子,什麼是為口奔馳,恕他一無所知。
  所以,她也不可以怪他想到以死相逼,他只是個孩子啊!
 

  「肖子!你瘋了嗎?」周大娘推開周肖房間的門,看見周肖拿著一瓶安眠藥,掌上滿滿的都是藥丸,馬上衝上前把藥丸全部撥到地上,藥丸們滾到地上後即爭相逃避,好像周肖的放手是它們的捉迷藏遊戲開始的號令。阿玲剛才打電話來,說她和周肖分了手時,她便心知不妙,卻萬萬沒想到阿玲對周肖來說竟如生命一樣重要。
  周肖雙目無神地看著她:「媽,我那時會答應來城裏打工,都是因為阿玲要來,現在她要分手,我還在這裡幹什麼?」
  周大娘握住他的手,生怕他又做出什麼來:「那我們回家,回鄉下去,好嗎?」
  「不,我要見她。」周肖的話很矛盾,可是威脅是沒有邏輯可言的。
  「好,好,我讓她來……」周大娘連聲答應,忙致電阿玲,十五分鐘不到的時間,她已經出現在周肖眼前。
  「你想怎樣?」阿玲交叉手臂,顯得很不耐煩。
  周肖走近她,哀求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阿玲大力呼吸了一口氣:「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爛泥,就算我們重新來過,我也不會跟你結婚的。我來城裏,除了是打工,更重要是釣個金龜婿,你呢,原本只是我萬一釣不到時的後備。」
  周肖跌坐在床上,眼睛睜得眼球都要掉下來。
  周大娘抓著阿玲的肩膀:「阿玲你說什麼?!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阿玲怒了,怒火總是把溫柔蒸發,剩下鐵石般的仇恨結晶:「現在看到你這麼噁心,不要說是後備,就連看我也不想看到你!你哪是不想當工人,就算你滾回鄉下耕田,你還是有一萬個理由去頹廢,你根本就是討厭勞動,懶!怎麼勞動就這麼不值錢,比不上人家坐下來隨便寫幾個字?媽的,我以為只有老闆這麼看,怎麼連你這當工人的都看不起勞動?」她說得面紅耳赤,把心裏所有的東西掏出來了,一下子空盪盪的,叫她難受,甚至有點後悔自己衝口而出。
  周大娘靜靜的走過來,手一揮,「啪」地在阿玲臉上留下一個紅紅的掌印,聲音大得叫人聽了心驚膽戰:「我們鄉下這麼乾淨的地方,怎麼會出了你這麼一個賤女人?人家都說對了,你就是妖怪,長錯地兒了!我還傻得想肖子娶你回家當媳婦。」老母親惡狠狠的罵她,全不留情。
  周肖在一邊低頭喃喃地說:「你不會懂我的絕望,日復日在機器旁做同樣的事情,技術熟練得幾乎不用腦子活動,於是難以避免地我會想很多事情……包括我會否在廠房裏老死,這難道不可怕嗎……」
  阿玲按著被打的左頰:「你執迷不悟,我幫不了你,所以我們分手吧!大娘,你愛子心切我明白,可……算了,你保重吧。」
  阿玲打開房門,看到門外圍觀的其他工人,忙奔到沒人的地方。停下來的時候,她的眼淚迅速的溢出,她掩著臉,她恨周肖逼她說這麼多謊。她本來真的打算和他結婚的,可周肖這種自毀般的生活叫她退卻,她也絕望啊。
  房間裏頭的兩母子依然沈默,周大娘坐在周肖旁邊,撫著他的背:「我們回家去吧。」
  周肖搖搖頭,盯著母親,「你為什麼要打她?」
  周大娘一怔,突然連她也有點憤怒。

  翌日周肖換好衣服,正打算去上班之際,同房突然拉住他,關上房門,低聲跟他說:「周肖,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同房猶豫了幾秒,用更低的聲音說:「我剛才聽他們說,老闆今天派人帶口訊來,說請你回家……」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
  周肖不接信封,平靜地問:「為什麼?」
  同房把信封塞到他手中,臉上滿是同情之意:「我想,是昨天你差點自殺的事傳到了他耳邊吧……」
  周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擠出個難看的微笑,輕聲謝謝同房的通知,然後走到床邊收拾衣服。
  另一邊廂,周大娘正被警衛從老闆的辦公室中拉出來,她邊掙扎邊歇斯底里地嘶叫,連一向木無表情的警衛也面有難色。原來周大娘聽聞周肖被解僱的消息後,馬上跑到老闆處大吵大鬧,質問老闆憑什麼趕她兒子走。
  「大娘,你還真是善變,你那天不是這副模樣的。」老闆喝了一口茶,悠悠地審視頭髮亂成一團糟的周大娘。
  周大娘「呸」了一聲:「你是我兒子的老闆我才那麼恭敬,我兒子不是你的員工後你就什麼都不是!充其量就一個肚滿腸肥的臭胖子!」
  老闆來火了,請人把她趕出去。
  周大娘回宿舍時已經是下午,看見兒子拿著幾袋行李,包括她的,站在門口等她,那情景和她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一陣涼風吹來,席捲兒子的頭髮,這時周大娘才看見周肖頭頂已經微禿,看起來竟如此淒涼。
  她上前幫忙拿了一件行李,安慰道:「肖子,我們先回家,你要是悶慌了再來城裏找工作,你娘怎麼也支持你。」
  周肖點點頭,仰望天空,竟罕有地笑了。
  這時前方來了一群渾身污漬的煤礦工人,臉上髒得連五官都一片模糊,唯有咧開的嘴巴中不太整齊的牙齒閃閃發亮,但連那亮光也有點暗黃。他們興高采烈地討論下班後到哪裡娛樂,笑得很開懷,工作服的髒亂不堪看起來竟有令人愜意和感動的感覺。
  周大娘忙拉著周肖走步離開,然而遠處傳來的笑聲還是令她心裏隱隱發痛。
  黑煙依然在天空瀰漫著,好像這裡的天空從未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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