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4日 星期三

第五屆工文獎散文組建議主題獎:〈我也是工人?〉

作者:陳喚軍(中國大陸)

“工人”一詞在中國大陸曾經是無限光榮的褒義辭彙,如今已經今非昔比。在一家公司的樓梯道裏,公司財務總監和財務主管在搬會計憑證箱子,當遇到一名新報到的員工時,他們會發生什麼事情,請看下文:

我在一家進出口公司做會計工作。每天穿著西服革履,夾著真皮公事包,擠上擁擠的公車去上班。在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的高檔寫字樓裏,面對著各種外文單據,從事著“偽白領”工作。何謂“偽白領”,我創造的新名詞,就是那種從事著白領的工作,但拿不到白領薪水的職員。學生時代,填寫個人履歷在“家庭出身”一欄裏,當時我必須寫“工人”兩字,父親告訴我必須這樣寫,父親經歷過“文化大革命”,他清楚的明白,如果家庭出身不好,是要有滅頂之災的,工人出身在那個年代是全家人的護身符。從上學時開始這麼寫,到了參加工作時還這麼寫,到了從事會計工作時還是這麼寫。後來我通過全國統一考試取得了中級審計師及中級金融經濟師兩個職稱,雖然取得了政府承認的職業稱謂,當有人問我從事何種職業時,我總是不假思索隨口而出“工人”。

“工人”一詞在中國大陸曾經是無限光榮的褒義辭彙,“工人”這個職業也曾經是無數熱血青年嚮往的職業。而如今,“工人”代表著弱勢群體,代表著低工資收入,代表著危險辛苦的職業。找老婆談戀愛時,女方問我從事什麼職業,我說是“工人”,女孩子的臉立刻如天氣變化從陽光燦爛到烏雲密佈,有那個女孩子願意找一個沒有出息的男人廝守一生,如今的女孩現實得很,誰都想嫁有錢的老公,嫁不上香港的李嘉誠,嫁人的底線也不可能是流浪漢犀利哥。造成如此窘境的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工人工資年年被增長(工資收入低),工作強度在加大(休息時間少),侵犯工人權利沒人管(社會地位低)。工人創造社會財富,社會財富拋棄工人。

我曾經在一家國有企業從事會計工作,一次企業搬家從市區搬到郊區的工業園裏,一邊搬家一邊生產。所有後勤管理人員也加入了搬家的隊伍,包括高級管理層。我和財務總監分在一組,負責搬運會計憑證,會計憑證一箱一箱的堆積在檔案室裏,五十多年的會計憑證資料像一座座小山,我們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一點一點往辦公樓下的卡車上搬運。我在前面背著會計憑證箱子,老總在後面扶著會計憑證箱子。一老一小,從5樓檔案室運到樓下,沒有電梯;從樓下爬到5樓檔案室,也沒有電梯。當時正處寒冬,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天氣寒冷但我們兩個人額頭上佈滿了汗珠,衣服也沾滿了灰塵;老總也沒有了往日的氣派,我也沒有了昔日的氣質。幹活幹累了,我們倆就把箱子放在樓梯臺階上,兩個人坐在箱子兩邊,喘著粗氣,休息起來。

這時。從樓下走上一個年輕人,穿著時髦,背著書包,一眼看出是一名剛剛從學校畢業的青年。走到我身邊時,他停住腳步,用一種輕蔑傲視的眼神瞟了我一眼,隨口問道:“人事部在哪里”。我低著頭有氣無力告訴他具體位置,他沒有道謝經隨口說出:“你們搬運工人,別偷懶,快點搬,讓領導看見就不好了。”我抬頭望瞭望他,一名第一天來公司報到的員工,對工人如此瞧不起。話語中帶著一種高傲自居和幼稚官腔。老總在一旁用長者的語氣對他說:“年輕人,我也是工——人——,不幫忙就算了,請尊重勞動者。”

年輕人不屑一顧走上樓,上班第一天,就和財務總監打了個照面,他不知道坐在樓梯道上的老者就是這家國有大企業的財務總監。他也許當時把我們倆真當成兩個搬運工人,他將自己當成了一名管理者,他不知道他正命令著一名財務主管和一名財務總監。我和老總將箱子搬到了卡車上,人事部門通知老總有個新員工來報到問是否約見,老總笑著擦了一把汗說:“走,一起看看去。”

財務總監回到了他的辦公室,我也跟著進去了。寬敞的辦公室,寬大的老闆桌,老闆椅上坐著一個“老搬運工”,一旁坐著一個“小搬運工”。新員工小心翼翼推開門進來了,還低著頭,他輕步走進辦公室時,抬頭一看,大驚失色,坐著他前方的竟然是樓梯道裏兩個搬運工。人事部門小職員介紹說:“這位是財務總監,旁邊這位是財務主管”。我清楚的看到年輕人額頭上冒出了汗珠,不是勞動冒出的汗珠,是冷汗。老總重複了在樓梯道上的一句話:“年輕人,我也是工——人——,不幫忙就算了,請尊重勞動者。”新員工的腦袋像撥浪鼓一樣,一直在點頭,口裏只有一個字:是,是,是。

我現在有時也到城市郊區的工廠去檢查工作,我不喜歡呆在工廠的辦公室裏紙上談兵。我愛下車間,到工人群眾中去,和工人們在一起,比在辦公室裏能瞭解更多的情況。車間環境差,工人不理解我的行為,認為我還是到辦公室裏去,我總是說:“我也是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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