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9日 星期四

第五屆工文獎小說組特別嘉許獎:〈生存極限〉

作者:王進明(中國大陸)

深圳的八月,正是很多企業的經營淡季,“民工荒”之後少有的人滿爲患季節。秋陽正盛時,悶熱難當,令人疲憊、心慌。
阿花已經顧不得熱了。她每天天一亮就搶在男友順子前面起床,急匆匆地收拾停當,然後仔細檢查一遍手提袋裏的身份證、畢業證和未婚證之後,就出門找廠去了。她頂著太陽,在小鎮的各個工業區,連續奔波了十多天,人明顯地消瘦下來,昔日迷人的櫻桃小嘴已經不再滋潤,顯得大而乾澀,惹的順子心疼不已。順子幾次勸她買把傘,她總是推脫,認爲天不熱,沒事。可順子心裏明白,女孩子家的,誰願意讓自己的細皮嫩肉被大太陽曬得像鍋蓋一樣難看?她是捨不得花錢啊,這跟三個月以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順子覺得阿花變了,跟以前大不相同。自十天前從家裏返回深圳,阿花變得沈默了,變得不愛說話,也不再大手大腳地消費,花一分錢都要告訴順子具體花在哪裏了。順子不想聽,她反而固執起來,還非說不可。順子心裏既舒服又擔憂,舒服的是自己終於找了個稱心如意的好物件,憂的是阿花的突然改變,一定跟她父母的相繼過世有關,他擔心日子久了,會憋出毛病來,所以就處處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生怕觸及她的傷口。
說是伺候,實際上是倒了個個兒,以前是順子伺候她,現在完全是阿花伺候他。順子怎麽看怎麽覺得阿花還真像個合格的妻子一樣,不見了以前那種大把的花錢買東西,動不動就摔碟子摔碗,拿順子發脾氣的習氣。尤其到了晚上,阿花溫順地像一隻羔羊,靜靜地偎在順子的懷裏。白天她忙裏抽空把出租屋打理的乾乾淨淨,順子只要下班回家,總能聞到香噴噴的熱菜,儘管都是素菜,但順子的心是葷的。別人都說順子憨,可他心裏亮堂著哩,他嘴裏從未過問阿花的找工結果,因爲根本就不用問,結果就寫在阿花的臉上,一看便知,他怕說破了傷了她的心。順子非常清楚,這是一個不能再受傷害的女人,男人在這個時候不能體貼他的女人,不能給她溫暖,就是一個只有卵沒有蛋的殘廢,就不夠個爺們兒,這是順子這些天總結出來的道道。順子雖然沒有告訴阿花,但她在晚上的被窩裏,用男人的一次次雄起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亢奮,那種滋潤,帶給了阿花安全和快感,她的心裏漾起了幸福的小船,她甚至後悔之前和順子之間的三年白白耗費,她後悔不該抱著玩耍的心態,毫無節制地花光了他的積蓄。從這一刻開始,阿花就堅定著要鐵下心來,跟順子綁在一起過日子。
天下的女人就是這樣,一旦下定了決心,你就是讓她把心掏出來,她也毫無顧忌。現在的阿花正是這樣,她下定決心,要依靠自己的能力減輕順子的負擔,她不能讓他過多地爲她擔憂和費神,所以這些日子她除了油鹽醬醋之外,沒有亂花過一分錢。她知道順子在她的父母看病和去世時欠下了三萬塊錢,三萬塊錢對他們來說,不是小數目,簡直就是一筆鉅款。借錢的困難和還錢的艱辛不差上下,她幾次從側面探聽順子的錢是借誰的,但每次只要提及,順子總會適時地岔開話題,這使她隱隱感到不安,但又找不到工作進不了廠,眼睜睜地無法幫助。阿花深深地感覺到順子還賬的壓力,她知道,靠順子一個月千八塊錢的工資,根本還不上,再說,順子家裏還有父母弟妹七八口人等著用錢呢。

這天,阿花和往常一樣出去找廠,她早晨懷著希望出去,傍晚帶著失落的心情剛剛回家。順子就興沖沖地揣著剛領的1800塊錢工資回來了。順子進門第一句就說:“這個月工資不錯,一千八,咱留六百,五百塊錢留著交房租和生活費,一百塊錢留著你零用,剩下的都用來還賬吧!”
阿花勉強擠出笑臉,說:“不用爲我留零用錢,我不用花啥,你將那一千三都拿去還賬吧!”
順子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四百塊錢擱在床頭,然後掀起床單,笑嘻嘻地說:“親愛的阿花,別推脫啦,這一百塊錢壓在床底,你尋廠急需的時候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哩!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能到鎮上的橋頭找工作,那些豎牌招工的,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全是些大騙子,壞驢日的!聽說他們全是替職介所拉客的騙子,光收錢不找活的托兒,壞得很,不騙光你的錢是決不會收手的狗東西,我曾經還挨過他們的打呢。”
阿花聽了,心裏雖然害怕,嘴裏還是溫順地應了一聲,不由得想起了過世不久的父母。想到父母,阿花的心裏突然變得脆弱起來,她的眼裏湧出了感激的淚花,有一種想撲進順子懷裏的衝動,但她還是忍住了。她的眼裏噙滿了淚水,慌忙別過頭去,藉故走進陽臺張羅飯菜去了。
在勞動節來臨的前一天晚上,深圳的氣溫攀升的到三十九度高溫,很多打工的人因爲買不起空調,不得不擠進超市裏避暑,成爲超市里保安們的負擔。

順子和阿花吵了一架,這是他們認識三年來最激烈的爭吵,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順子看來,原因非常簡單,就像接吻時不小心碰破了鼻子,根本不需要特別關注。順子在幫阿花填寫匯款單的時候,不知哪根筋轉了一下,居然鬼使神差地寫上了小菊的名字,阿花感覺受了侮辱和欺騙,突然暴跳如雷,這對阿花卻是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小菊是順子的前女友,兩個人本來相處的不錯,結果阿花從中間硬插了一杠子,生生把小菊給氣走了。順子是個重感情的人,總覺得很對不起小菊,尤其當阿花每天毫無節制地花錢,毫無理由地挑他的刺的時候,順子總是自然地想起了小菊的好來。這天順子在郵局填寫匯款單的時候,還仔仔細細地將兩個人的姓名在心裏分辨了一次,結果還是寫錯了。寫出來後順子知道錯了,也傻眼了,但白紙黑字就在阿花眼前擺著呢,再多的解釋都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阿花氣的臉色鐵青,花容失色。她說她現在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三年來,順子從未忘記過小菊,證據就擺放在眼前,用屁股都能看得出來嘛!
順子知道捅了馬蜂窩,心裏就悚了幾分,忙老老實實地交代說:“忘了,忘了,全記錯了!”
阿花杏眼圓睜,不依不饒,說啥也不能原諒順子的罪行,她罵道:“好你個白眼狼,把我全忘了,就記得你那個老媽!”
順子一聽,也壓不住火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罵他的母親,因爲父親常年在外勞動,是母親一手把他拉扯大的。
最後,兩個人鬧到大打出手。順子的臉也花了,像母雞刨過的泥地,挂了十幾道血印,真是沒臉見人啦。
順子在鏡子前面一照,臉就歪了,氣也不順了,感覺心中壓抑了很久的火苗呼呼呼地直往上冒。順子失去了理智,嘴裏突然冒出一句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話:“滾出去吧!你別老拿老子的容忍當做你不要臉的資本。”
阿花一下子驚呆了,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她沒有想到,向來乖的像貓一樣的順子,居然這樣無情地傷損起她來,她覺得自己的自尊完全沒有了,這裏已經沒有啥子讓她留戀的了。女人在這種時候,唯一的選擇就是提出分手,阿花也不例外,她認爲只有分手才能懲罰順子,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
最後,阿花真的要分手的時候,順子並不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順子認爲,就算自己是個性器,阿花也不能隨便就把他扔掉啊!
第二天一大早,阿花先去公司辦了急辭工,然後訂好了回家的火車票,收拾攏自己所有的東西,將皮箱塞得鼓鼓地,頭也不回地向車站走去。阿花在心裏說,討厭的打工日子,見鬼去吧!三年的愛情生活也見鬼去吧!該是告別深圳的時候了,她相信自己再也不會回到深圳這個鬼地方了。
阿花是瞭解順子的,她知道,隔了這一夜,順子准會後悔的腸子發青,她要的就是這種快感,痛苦的快感。打工的日子使她煩躁不已,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到離開的理由。
阿花還真猜對了,第二天上班以後,順子真後悔了,後悔得連同事嘲笑他臉上的地圖也不放在心上。上班後他感覺右眼皮老跳,他按照老家人的偏方,在右眼皮上貼了一點小木屑,結果還是跳,跳的他心神不寧。順子擔心阿花真的會離開他。念頭轉到這裏,順子再也無心做事,他覺得阿花和小菊有性格上的區別,小菊喜歡撒小性子,鬧一鬧就過去了,阿花則是說到做到,她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暴烈,有時候甚至有點爺們。
順子看看拉長不在跟前,忙抽空鑽進洗手間掏出手機給阿花打電話,誰知電話剛通馬上就被挂斷。順子心裏咯噔一聲,扭頭就往住處跑。回家一看,當時就傻眼了。房間裏亂七八糟,像賊偷了一樣。阿花的日用品和皮箱全不見了。順子撒腿又往長途汽車站跑,等他跑到汽車站,車已經走了,哪裏還有阿花的影子?順子傷心至極,也後悔不已。
然而,事已至此,順子只好作罷,盼望時間能使阿花回心轉意,給他的愛情生活帶來新的轉機和希望。
話說阿花,經過兩天一夜的旅途顛簸,終於回到了群山懷抱的慶陽老家。哪知道家裏已經發生了重大變故,父母相繼病倒在炕上,已有十多天不能起身,年僅12歲的妹妹,眼淚汪汪地守在炕頭。看到姐姐回來,妹妹一頭撲上去,抱住姐姐,嚎啕大哭起來。
阿花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女子,知道自己家裏沒有兄弟,這個時候她必須像個男人一樣堅強起來,才能撐起這個家。她哽咽著埋怨父母:“都病成這樣了,爲啥不早點告訴我啊!”
母親有氣無力地咳嗽著說:“媽怕娃擔心,怕影響娃掙錢啊,村裏的張大夫也來了好幾次了,說是小病,就是感冒燒引起的,抓了幾副草藥,喝完就會好的。”
阿花不相信村裏的大夫,她覺得父母的氣色很差,人明顯消瘦了很多,壓根就不像頭疼感冒,一定病的不輕。
幾個親戚鄰居聽說阿花回來了,都過來勸阿花說:“隴原上的麥子都開鐮了,早杏也熟透了,啥都耽誤不得,一定得抓緊治,治好了還得割麥子哩!”
阿花二話沒說,第二天一早就雇了輛三輪車,把父母送到縣城醫院。第三天下午結果才出來,阿花一看,當場差點沒暈過去。父親得的是肝癌晚期,母親得的是食道癌,縣城醫院的條件根本無法治療。大夫關照阿華,說:“都這樣了,必須到西安市醫院治療,兩個人的入院押金至少要帶一萬。”
一個好端端的家突然之間就塌了,全倒下了,家不再是家了。阿花哭了,她感到傷心、恐懼、無助和壓力。這幾年來她只積蓄了三千來塊錢,住院的押金還差七千塊,這可咋辦啊!父母都是莊稼人,靠種地養家,全年的經濟收入就靠杏子、黃花菜等農副產品,只夠度日,一點閒錢都沒有。阿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壓力。
親戚朋友有天天來探望和幫忙的,一聽是這瞎瞎病,怕傳染,躲還來不及呢。一個個都以農活緊爲由,當天就像泥鰍一樣溜了。
阿花心裏雖然明白,但也不能說破。因爲連阿花的親舅舅都擔心傳染,藉故離開了,還有誰肯幫忙呢。阿花不敢告訴父母,只得一個人頂著,她感到自己一下子陷入了絕境。這可咋辦呀,阿花連眼淚也流乾了,就是交不起住院費。她傷心欲絕,父母都沒過五十歲,爲啥老天爺對她家這樣不公?阿花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籌錢。
後來,阿花突然想到了村委會。她相信村委會主任張大叔應該肯幫忙的,因爲他掌管著村委會的資金。再說,都是一個村的,危難關頭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阿花記得清清楚楚,前幾年張大叔家裏修莊挖窰洞,父母從頭忙到尾,一個半月沒收一分工錢,找張大叔貸款應該不成問題。
時鐘已經走過晚上九點了,隴原的夜晚來的特別早。
阿花認定了這個救星,就一刻也不敢耽誤。她騎上自行車,翻山越嶺地從縣城往村裏趕去。
夏夜的月亮非常明亮,照的地面亮亮堂堂。四起的蛙聲,連成一片,在深深的空穀裏回蕩,像鬼魅一樣嚇人。阿花已經顧不得害怕了,她硬著頭皮爬完了六十里山路回到村子。
農村人沒有夜生活,習慣早睡。村裏的最後一盞燈熄滅了,夜已經很深了。
阿花渾身被汗水濕透,她顧不得太多,徑直來到張大叔門前,拼命地推門,那哐當哐當的聲音,驚起了幾聲犬吠。
“來咧來咧!誰半夜三更的,豬拱門一樣?”張望財睡眼惺忪地跑出來,拉開門栓一看,感覺有些意外,睡意突然就消失了。隨之,他眨巴眨巴眼睛,一雙小眼睛在阿花的身上掃了一遍,臉上便堆滿了笑容。
因爲趕路,阿花單薄的白襯衫被汗水透濕,緊緊地貼在身上,月光一照,雙乳高挺,曲線優美,狀若透明。張望財早看的呆了,他活了五十多歲,只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兒,老婆幾年前出去務工,剛出去還經常跟家裏聯繫,近年來一直杳無音訊,張望財打問了很多在外打工的老鄉,有的說在某某酒吧碰到過她,有的說跟某某老闆混在一起,總之沒有一個準確的消息,快十年了,張望財深藏著對女人的饑渴和對黑夜的恐懼,和女兒相依爲命,依靠幻想度日。阿花的深夜來訪,如天女下凡,令他眼前一亮,他何曾見過這種美色,當下就看得傻了,眼睛再也捨不得離開阿花的身體。
阿花也沒在意,只見張望財上身披一件被汗水染黑了的白襯衫,下身穿一條大褲衩,忙歉意地叫了一聲:“大叔!”
聽到叫聲,張望財方才回過神來,急忙熱情地將阿花讓進大門,殷勤地把她帶進他住的主窰洞,親親地說:“阿花呀,這黑天黑地的,咋這麽晚找叔啊,一定有急事吧?”說著,隨手栓上窰門,眼睛裏露出了難耐的光芒。
阿花對這一切毫無察覺,她覺得這裏的一切和自己的家沒啥兩樣。發紅的燈泡照亮了被煙熏黑的窰洞,窯洞裏又髒又亂,顯然很久沒有清掃過,四五尺寬的腳地上擱著一個板凳,但不能坐人,上面摞滿整袋的五穀雜糧;炕上散發著濃烈的汗味,一床薄被掀成一堆,一看便知是剛剛睡過人的。兩個人都在腳地上站著,近的伸手就能觸及。張望財感到自己的心臟居然不聽使喚地咚咚亂跳起來。阿花身上特有的香味使他心焦、難耐、口幹舌燥。他極力克制著自己,眼望著阿花,不停地吸溜著鼻翼。
阿花看了一眼張望財,心突然就酸了,說:“大叔啊,我想跟您貸點村裏的錢,我爸我媽還在縣醫院躺著哩,大夫說了,要轉到西安醫院,聽說交不齊一萬塊押金醫院不給收治......”阿花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地直落下來。
張望財強迫自己回過神來,咽了口吐沫,說:好娃咧,村裏大夥都知道你家的難事了,你不說叔也知道哩!來,咱這條件,別嫌髒,坐炕頭上慢慢說。張望財說著伸手將阿花扶上炕頭,自己跟著屁股一擰,就挨著阿花坐上了炕頭。
阿花的心更酸了,父母的病情查清楚之後,親戚鄰居的有意回避和冷漠,使阿花傷心不已,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張望財幾句話的關心,使沈浸在痛苦中的阿花感到了一絲溫暖。單純的她根本沒有察覺到守寡多年的張望財此刻的心中正燃燒著熊熊慾火。阿花不停地哽咽著向張望財訴說父母在醫院裏的情況。
這時的張望財,根本無心聆聽,他的心開始不受約束地扭曲起來,阿花的體香使他不停地抽著鼻子。他的下體在一點一點地變化著,平日裏感覺鬆鬆垮垮的褲頭在一點點地繃緊,他感到渾身火燒火燎地難受,一種強烈地欲望使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張望財忍不住一把扶住阿花的肩頭,嘴裏喃喃地說:“別擔心,別擔心,還有叔哩,有叔哩!叔不會不管的。”
正直的阿花完全沈侵在悲傷中,渾然不知新的災難即將來臨,她哭的更傷心了。張望財感覺他的下體馬上就要頂破褲頭,心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來。他一下子失去了堅守多年的理智,一把將阿花攬進懷裏,伸嘴在阿花的臉上粗魯地、拼命地狂吻起來......
阿花猛地清醒過來,她本能地一張嘴,還沒喊出聲來,就被一隻鬍子拉碴的大嘴封了個嚴實。一種濃烈的老旱煙味夾雜著嗆人的口臭,使阿花感到噁心欲吐。她拼命掙扎,拼命廝打,想用舌頭頂出擠進嘴裏的舌頭,但她的舌剛一伸出,就被他牢牢地吸進嘴裏,鑽心地疼。她被他強壯有力地雙臂死死抱住,掙脫不得。阿花拼命掙扎,然而她的反抗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激起了張望財更強烈的欲火,他的理智徹底失去了,他粗魯地把她扳倒在炕上,翻身壓了上去......
阿花恐懼地大喊起來,“別這樣,求你了!叔啊!你是我的叔,你女子還在隔壁啊,別這樣啊!”阿花大哭,本能地伸手在張望財的臉上狠狠地抓了幾把。
張望財渾身突然一個哆嗦,像高飛的鷹鷂猝然之間遭到了槍擊,哀鳴一聲,一陣短促地抽搐,接著就一骨碌爬起來,癱軟在炕頭,抱頭嚎哭起來。
阿花頭髮散開,衣服鈕扣也掙脫了幾顆,她無力地喘著粗氣,一動不動。突然,她發現張望財的褲頭還穿在身上,褲襠濡濕了一大片,透過他的指縫,她看見血順著他臉上的指痕慢慢地滑落。
張望財居然連褲子都沒來的及脫掉就結束了,阿華多少有些放心,居然恨不起來了。她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就想逃出這個給她屈辱的破窰洞。
張望財猛地從炕上跳下來,一把攔住阿花。阿花本能地抱住胸脯,罵道:“不要臉的東西,再不知恥我就跟你拼命。”
張望財聽了,渾身猛地一個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阿花的雙腿,絕望地望著阿花說:“花娃呵,叔錯了,叔不是人,叔該死啊!剛才的事求求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要是被我女子和村裏人知道了,我就得死啊!唾沫能淹死人哩。叔錯了,叔求你了......離開你嬸快十年了,叔實在是一時......啊呵呵呵!”張望財聲淚俱下,可憐巴巴地祈求阿花原諒。
看著張望財絕望的眼神,阿花的心不覺軟了下來,居然有了一絲同情,她啥都不想說,只想開門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張望財就跪在門前,必須讓開才能出去,否則門根本拉不開。阿花不敢看張望財的眼睛,那種受傷的眼神看一眼就會使她心軟和難受。
她伸手推了他一把,說:“讓開門吧,我不會說。”
張望財感激地把頭在地上一撞,說,“叔錯了,叔這輩子再也擡不起頭了。”說著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拉開門栓。
阿花立刻掩面沖了出去......

不知何時起了涼風,吹亂了阿花的頭髮。偶有一兩聲蛙聲,冷清而淒涼。阿花回到自家門前,只見大門緊鎖,門前的杏樹隨風輕動,窸窸窣窣。一些熟透的杏子劈劈啪啪地落下來,在月色下泛著青黃的光。有幾個杏子蹦跳著,停在阿花的腳下。
這時,阿花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打開一看,是遠在深圳的順子發來的短信。短信的內容是:
遠看深圳像天堂,
近看深圳像銀行,
到了深圳像牢房,
不如回家放牛羊。

個個都說深圳好,
個個都往深圳跑;
深圳掙錢深圳花,
哪有鈔票寄回家。

都說這裏工資高,
害我沒錢買牙膏;
年年打工年年愁,
天天加班像只猴,
天天加班無報酬,
天天挨駡無理由。

碰見老闆低著頭,
發了工資搖搖頭,
到了月尾就發愁,
不知何年才出頭。

剃頭挑子有兩頭,
不知阿花在那頭?
親愛的你還在氣頭上嗎??

看完順子的短信,阿花的心裏不由得舒暢了些,就拼命地想起遠在深圳的順子,想起順子她就忍不住擡腳狠狠地地踩踏那地上的杏子,直到把它們踩得稀爛,把自己踩得累了,就蹴在地上,雙手扶臉,任淚水長流不息。
這一夜,阿花居然想起過去三年來順子對她的好來,直想的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直到此時,她方才明白,原來她一直都忽視了順子對她的好。
阿花突然覺得,自己一時衝動給順子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她想,在這個時候,不管順子肯不肯原諒她,也只有他才能給她幫助。

打工的人是收入最低的人群,是社會上的弱勢群體,缺少社會關愛就像沒媽的孩子缺少母乳一樣。當企業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是爺,當企業不需要你的時候,連孫子都不是,那些加班加點掙來的工資,夠養家糊口的屬於混的差不多的那種,他們大多數人只能達到自己不餓的水準。
在每年的八月中旬,很多企業逐漸步入了生産經營淡季。爲了企業利益,老闆們也挖空心思地開始降低成本——控制加班的、勸退的、裁員的、調休的、放長假的......,能用的辦法全用上了,只要不嚴重違法就行。
阿花在這個時候找工作,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即使偶有公司招聘,不外乎三種情況:一種是條件苛刻沒有關係聘不上的;一種是通過仲介公司收取高額仲介費包進的;另一種是公司和職介所聯合欺騙的,也就是企業不停地招人,又以各種理由不停地炒人,職介所收取的仲介費雙方按比例分成。這些入廠的狗屁條件,阿花一個都不具備。
這天早晨,阿花再次路過小鎮橋頭,忍不住向橋頭駐足張望。立即,就有五六名男女嘩啦啦地圍了上來,他們有的兩個一夥,有的三五個一群,在橋頭豎著招聘的牌子,公開爲一些公司招聘員工。這些男女個個顯得非常熱心,他們把阿花圍在中間,爭相爲阿花介紹說:“我們是最講信譽的職介所,只要交納十塊錢的仲介費,保證明天把你送進你想進的大公司,我們向你承諾,如果進不了廠就全額退款。”
阿花聽了,真的有些動心。她想:反正只交十塊錢,進不了廠還能退款,就算不退,跟那些交七八百塊錢包進的職介所比較,試一試還是划算的。阿花這樣一想,就信以爲真。她指定了本鎮最大的一家恒通電器廠,向一位穿乾淨襯衫,打領帶,三十歲上下,看起來很有踏實感的李先生出示了自己的證件。
李先生仔細看過阿花的證件,說:“依你的條件,進恒通電器絕對沒問題,你看,前面50米處就是我們的介紹所,咱們去那裏交錢,我們有明文規定,工作人員不得私自收錢。李先生說著擡手一指。阿花放眼一望,前面不遠處果真就是萬事通職業介紹所。阿花聽一些人說過,說那是本鎮最大最有名氣的介紹所。她的心裏終於踏實了一些。
阿花緊隨著李先生走進萬事通職業介紹所,徑直來到二樓大廳。大廳裏,找工作的人擠得滿滿地,真個是水泄不通,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靠牆豎立著幾台工業扇,正呼呼呼地吐著熱浪。
阿花隨李先生擠到辦公台前,按照要求填寫了一張求職申請表,按規定交了十元錢的仲介費。最後,辦公小姐特別囑咐阿花,要她明天一早帶點錢準備進廠,然後還開了一張十元錢的票據給她。
從介紹所出來,阿花覺得,一個月的奔波,今天終於有了收穫,看來自己的找工之旅馬上就要終結了,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阿花感覺今天是她返回深圳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不知爲啥,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了順子的提醒,想到了就在心裏偷偷地笑。她想:誰說橋頭招工的都是騙子?看來純屬謠傳。她決定把今天的事先向順子保密,等自己真正地上班了再讓他高興高興。
這天晚上,阿花睡的很早,順子卻第一次回家很晚,他渾身疲憊,一直到十二點過後才回來。
阿花已經睡熟了。順子看了看桌上蓋得嚴嚴的飯菜,沒有動手,他輕輕地走到床頭,看著阿花熟睡的憨態,像個小孩子似的,清秀的面容掛著微笑,濕潤的嘴唇微微地向上翹著,他忍不住俯身輕吻下去,但到了中途又停住了,他無聲地歎息一聲,生怕驚醒她的瞌睡。他第一次沒有吃阿花留給他的飯菜,就躡手躡腳地脫衣上床,貼著阿花躺了下來,只一會便睡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一大早,阿花起來把昨天的菜熱了一下,等順子起來一起吃了個早餐,就急急地要走。臨走,阿花忍不住還是對順子說:“我今天要進廠了,是恒通電器廠。”
順子說:“不可能,聽說恒通電器最近在大量裁員,哪里還會招工,騙三歲小孩啊!”
阿花說:“是真的哩。”接著就將昨天交了十塊錢參與招聘的事說了一遍。
順子一聽,立即大發脾氣地嚷道:“我早就告訴你不要去橋頭,那些人都是騙子,我們廠有很多人都上過當的,你咋還不信哩?誠心要把錢往無底洞裏填啊!”
阿花聽了,竟然忍住氣,沒有做聲。她覺得,反正就十塊錢的事啊,順子沒有理由發這麽大的火。順子也是這段時間被錢逼得,阿花父母住院花的三萬塊錢借款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眼下又是淡季,公司要控制加班費,他們本來是靠加班費過日子的,現在沒有了加班費,還不知道如何還債呢。要是在以前,他也不會怪她,再說阿花准會和他吵起來的,但是今天,看到阿花沈默的樣子,順子心裏反而有些不忍。他緩和了語氣,對阿花說:“花,我也是一時氣的,別再上當就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該爲十塊錢說你。”
阿花聽了,心裏暖暖地,忙說:“沒事的,都是我給你添了亂子,快去上班吧,遲到了會罰款的。”
順子調皮地說:“你不開心我咋捨得走啊?”說著雙手托起阿花的臉,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壞壞地用力一掬,阿花的小嘴就高高地撅起來,像個可愛的鴨嘴獸,阿花一樂,順子就乘機伸嘴“啪”地來了個響亮地偷襲,然後撒腿就跑。
身後傳來阿花幸福地嬌嗔:“壞蛋!長膽子了,看我晚上怎麽收拾你......”
端午節已經過去有十多天了,隴東高原上的麥子基本收鐮,梯田上很難看到站立的麥子,只有一地蒼涼的麥茬。那些枯黃的麥地裏,除了拾穗的孩子,還有零星的蘆草,忍受著炎炎烈日,頑強地做著最後的滋長。過不了幾天,就連蘆草也會被耕犁連根拔起,被農人丟棄在田邊地頭。一年的收成就在這幾天,大家都在忙碌地收拾著麥子,手腳快的已經將場裏的麥粒收入糧囤,手腳慢的也已經碾得只剩一點尾巴。今年這個時候,阿花家門前的五六畝小麥卻沒有收割,那些熟透了的麥子,隨便一陣風就能全部吹落。
在阿花家的主窰裏,氣氛顯得極不尋常。
村裏主事的都來了,有阿花的二叔、二娘、村主任張望財、村長老何,連最年長的李大爺也來了,他們都擱在炕沿上,只有阿花和妹妹阿芳站在腳地上,不停地垂泣著。阿花的爸爸躺在炕中央,已經虛弱地坐不住了,疾病的折磨使四十七歲的他看起來形同枯槁,看起來倒像六七十歲的老頭,原來的滿頭黑髮脫的稀稀拉拉,亮出了白花花的頭皮。
這是阿花的父母從西安醫院回來的第三天,阿花的母親昨晚剛剛過世,窰裏的靈堂還沒有陳設好,二叔二娘就把村裏能說話的幾個人請來了。這一對有點心計的男女,心裏比誰都清楚,十幾天醫藥費一下子花了三萬多塊,醫院診斷病人都是癌症晚期,支撐不了幾天,看也是白花錢,所以就建議出院了。
窰洞裏的光線很暗,很難看清大家的表情。
大家都沈默著,誰也不先說話。最後,阿花的二叔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說:“大家都來了,我嫂子剛剛過世,本來不該叫大家來的,但看到這一家人,老的小的都難到這份上了,所以就只能自作主張了。”
大家聽了,都點了點頭,算是理解和贊同。二叔接著說:“黃咀咀的劉黑子有個三兒子,今年四十二歲,一直沒瞅下個媳婦,我這幾天琢磨了一下,也找過劉黑子,他對咱阿花早就知道一些,說定了,只要阿花應承下來,不光能給大哥頂半個子,還能先付四萬塊錢彩禮哩,咱們眼下正是用錢的關頭,所以請大家過來做個見證......”
李大爺咳了一聲,說:“年齡上虧了咱女子,但只要娃娃們願意,我覺得這事能成哩,百事孝爲先嘛,女子遲早要嫁,這樣就不枉父母白養一遭,也了了父母的牽掛,就算盡孝吧!”
阿花的二娘趕緊添了一句,說:“到時候過去了,阿芳就留下來,咱做二娘的,就是再苦再累,也要把她拉扯大。”
村主任張望財和村長老何聽了,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有搭腔。
阿花的心裏突然就涼了半截,她怎麽也沒有想到,二叔二娘居然在這種時候提出這樣的婚事,這完全就是爲了四萬塊錢啊!阿花怎麽能答應呢?她當然不肯,就說:“二叔二娘,您的好意侄女明白,現在我媽沒有入土,我爸還在床上躺著哩,我怎麽能考慮個人的婚事呢?再說,這裏誰都清楚,黃咀咀的劉黑子有個討不到媳婦的傻瓜兒子,您咋能忍心讓侄女跳火坑呢?再說,我已經找下順子了,在深圳正打工呢,這次花了人家三萬塊錢,您叫侄女以後咋做人呀?”
二叔一聽,臉就黑了半截,厲聲說道:“咱李家娃娃從來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能憑你胡來,這樣的事你還有臉拿出來給外人曬,真是不知廉恥!四萬塊錢的彩禮還三萬給那個啥子(順子)不行嗎,還有啥解決不了的事?這事就這麽定了。”二叔說的振振有詞,擲地有聲,似乎已經決定了,容不得別人反駁,別人當然也不便插嘴。
這時,阿花的爸爸有些躺不住了,他在床上掙扎著想爬起來,村長老何和張望財急忙把他扶住,說:“老弟啊,你就躺著吧,千萬別動彈,想說啥就說啥,大夥都聽著哩!”
阿花的爸爸吃力地喘息著說:“娃她二叔、二娘,我們都這樣了,就別難爲娃——娃了,以後我怕是管不著她們了,就讓——讓她自己拿主意吧!唉——”
二叔一聽,臉上立時就有點掛不住了,“既然哥都這樣說,那我還能說啥,娃說了算,以後這用錢的事我就不插手啦!阿花你給個肯定,到底嫁不嫁?我還急著給劉黑子回話哩?”
阿花堅決地說:“不嫁!”說完就哭了。別人一看,都下炕要走。
李大爺生氣地對阿花的二叔說:“看你這當叔的,弄下這日鬼事,娃也難啊,原先你沒言傳娃在深圳找物件的事,也沒說三萬塊錢的事,都這樣了,還叫我老漢見證啥哩,還嫌不夠丟人啊,我走了,咱李家人不能做欺人的事啊!”說完真的下炕走了。
阿花的二娘一推阿花的二叔,氣咻咻地說:“既然明擺著不讓咱管,還愣著幹啥哩,以後用錢的事,咱可沒辦法,走啊!死鬼!愣著挨刀啊?”
窰裏剩下村主任張望財和村長老何沒走。阿花哽咽著說:“阿花感謝你們,我家的事我自己解決。”
張望財碰了老何一下,兩個人同時溜下炕來。自從上次張望財一時糊塗弄下那丟死人的事以後,張望財天天提心吊膽,生怕阿花向外人說穿,壞了他的臉面,所以見了阿花就躲著走,總覺的對不住阿花,但今天他不得不面對阿花了。
張望財低頭示意老何先說,老何又不知緣由,以爲他謙讓,所以死活不開口。張望財沒辦法,不得不硬著頭皮對阿花說:“今天這事,咱開始不知道你二叔的本意,早知道他既想做好人又不想掏一個子,想下這花花腸子,咱就不來咧。今天我們來,主要有三件事,一是村裏的年輕人提議捐了四千三百塊錢;二是從現在開始老何負責你媽的喪事;三是從明天起我帶幾個小夥子把你家的麥子割了,眼見得要落地了,咱一個村的不能瞅著不管。”說著,就慎重地從懷裏抽出一個手絹包,一層一層展開來,阿花就看到一大疊錢,有整十的,有整百的,還有一塊兩塊的,碼的整整齊齊,像一顆顆跳動的心,令阿花阿芳姐妹感動得流出淚來。阿花一時語塞,不知道究竟是該接哩還是不該接哩?
阿花的爸爸聽了,急忙掙扎著側過身來,顫聲叫道:“啊,阿花啊!快感謝你叔啊,全村人的情意啊!快、快磕、磕個頭吧!”他的聲音艱澀而沙啞,喉嚨裏好像憋著一口濃痰。
阿花慌忙一扯阿芳,直朝腳地跪了下去。張望財和老何雙雙搶前一步,伸手扶住姐妹倆。
老何說:“別難爲娃了,誰家沒個難處啊!”
張望財也附和說:“慚愧慚愧,咱也有不對的地方,今天就算贖個罪吧!說著將錢用手絹細心地裹好,硬塞進阿花手裏。他的話外之音,只有阿花能體會得到,他還在爲強姦阿花未遂的事愧疚哩。
此時的阿花,心裏淩亂如麻,也痛苦不堪。她原以爲,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最可憐的人,現在,她突然發現還有一個更可憐的男人,這個男人,像順子一樣,在她最艱難的時刻,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幫,比起她的本家二叔來,是個真正的男人,在心裏,她已經原諒他了。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阿花剛給媽媽燒完三七的紙錢,爸爸接著就咽氣了。家裏的主心骨一下子就全沒有了,她糶了家裏的所有糧食,賣了一頭牲口,送爸爸入土爲安。
連日的勞累和痛苦,使阿花和阿芳整整瘦了一圈。她們已經成爲了這個村裏的一對孤兒。一直避而遠之的二叔二娘不知道是經不住外人的唾駡,還是良知復蘇,他們堅決要將13歲的阿芳接過去照顧。阿花固執地要自己養活妹妹。後來,經村主任張望財和村裏的熱心人出面調解,阿花才勉強同意由她每個月出三百塊錢生活費,讓妹妹借助二叔家讀書。
阿花料理完家中的一切事務,隻身返回深圳打工去了。
年僅二十一歲的阿花,在短短的三個月間,經歷了人生中的生離死別,這是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她終於嘗到了生活的殘酷和無助時的痛苦,她一改往日的任性和開朗,變得懂事起來,也成熟起來。
生活就是這樣殘酷。對於阿花,除了打工,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時間跨進了陽歷的九月,淡季終於來臨了,順子所在的利好電器公司終於宣佈雙休了。這是順子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和害怕。欠別人的三萬塊錢還了不到五千,他似乎感到了潛在的危機和不祥,畢竟紙裏是包不住火的,他渾身疲憊,內心顯得非常矛盾,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碰過阿花的身體了。順子懼怕黑夜,渴望加班。他覺得只有在流水線上,他才能像機器一樣,心無雜念地運轉,才能忘記生活中的一切雜念。
這天下午,因爲沒有加班,阿花外出找工還沒有回來,順子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實在無事可做,就將床單揭下來想洗一洗。順子剛掀起床單,一張紙條隨之飄下地來,他好奇地撿起來一看,心裏不由地一緊,這不是阿花的字嗎?只見那紙條上寫著:
順子:
我今天好煩好煩。你知道嗎?找工真的好難,小廠也進不去,大廠也進不了,好煩啊!
這些天我跑遍了所有的公司,跑的好累好累,我沒錢了,那天我應該聽你的,不應該將錢交給橋頭那人,但我還是上當了,怎麽辦啊,你能原涼我嗎?你是不是又是一頓訓啊?我真的好笨啊!家裏的妹妹令我擔心,我答應每個月寄三百塊錢給二叔的,可是直到現在還找不到事做,欠你的錢也沒有著落,我真是太無用了。你不用管我了。
我好想爸爸和媽媽,但爸爸媽媽他們都不在了,我好恨他們,他們就這樣扔下我不管了,我好想他們啊!
阿花於八月十九日晚
信的結尾畫了個缺了一條辮子的小女孩頭像,小女孩的臉上,挂著兩串淚珠,那淚珠似乎永遠在流動,一直流進順子的心裏。順子的心突然像針紮一樣,變得酥軟起來。那女孩就是阿花,那淚水也是阿花的,一直長流不止,灌進順子的心裏,侵蝕著他的傷口,他的心不由得一陣刺痛。順子的臉上不覺滾落兩行淚珠。
這天,順子打著赤膊,將家裏所有的被褥全部翻洗乾淨。天已經見黑了,阿花找工還沒有回來,順子破例去市場割了半斤豬頭肉,買了六個饅頭,還炒了兩道葷菜,專心等待阿花回來一起吃飯。眼看時針指向晚上九點了,順子的心裏焦急起來,肚子早餓得咕咕直叫,他一點也想不明白,阿花找工作怎麽會這麽晚還不著家呢?順子撥打她的手機,手機關機,順子的心就越發不安起來。
這些天,順子的內心一直處在矛盾和痛苦之中,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阿花,但又不敢向阿花說明白,他擔心那事一旦說穿,會傷害了阿花,說不定還會失去阿花。順子深愛著阿花,爲了阿花他可以付出一切。現實使順子無法改變生活處境,他只能忍氣吞聲地屈服于部門的劉燕經理的擺佈。
想到劉燕經理,順子的心裏不由一陣顫慄,直恨的咬牙切齒:劉燕這個老狐狸,臭婊子,五十多歲,肥的像一頭懷崽的母豬。本來,順子從不在家裏想劉燕的,今天不知怎地,居然沒有來由地想起了她,想起她順子就感到噁心和難耐,肚子裏的饑餓感一下子就消除殆盡。爲了還清那三萬塊錢的欠賬,順子非常無奈,只能頭聽任劉燕經理的吩咐去做了。
順子心裏煩著呢,他想,等下阿花回來,吃過飯,他還得去劉燕家一趟,這是第二次去,也是最後一次去。記得順子第一次去劉燕家裏時,劉燕告訴他是要他幹家務的,沒想到等他真的去了,才明白那所謂的幹家務,實際上就是幹她,那老婊子像一頭野獸,把他折騰得精疲力竭,累得回家連吃飯的胃口也沒有了。那天晚上,多虧阿花早睡,而且睡著了,否則非露出馬腳不可。順子痛恨那些有錢的富婆,簡直拿他不當人看,像玩猴一樣地糟蹋他、玩弄他。順子明白自己欠下了人家的債,而且是高利貸,知道了又能咋樣,還不是有苦說不出,也有苦不敢說啊!順子想到這些,眼淚就吧嗒吧嗒地落下來了,他擡腕看看手錶,已經快十點鍾了,阿花怎麽還不回來呢?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呢?順子一時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大約十點半鍾,阿花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裏。她進門就撲倒在順子懷裏,泣不成聲。順子又憐又痛,等阿花平靜下來,就心疼地問她,“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啊?”
阿花說:“在職介所,我的手機被賊偷了,那賊把我也打了一頓。”
順子一聽,慌忙托住阿花的臉,細細查看起來。他看見阿花的臉上有一塊淤青,手上也有幾道血痕。順子的心裏就感覺到鑽心地痛疼,後來,他突然憤怒起來,罵道:“媽的,什麽世道,怎麽就沒有咱們打工人的一條路啊!走,我們找他去,非揍死他狗日的不可。”順子罵罵咧咧地推開阿花的手,順手從廚房操起一把菜刀,就要衝出房門去。
阿花趕緊抓住他的胳膊,說:“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小偷也被抓進了派出所,你上哪拼命啊?你看,這手機不是還在我的手裏嗎?”順子頓時一愣,氣急而笑,追根尋底地要問個明白,於是,阿花就將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

話說這天下午,阿花來到龍華職業介紹所,只見介紹所裏裏外外,人山人海,各種托兒四處拉人,說得天花亂墜。阿花現在已經變聰明了,根本不吃這一套,她徑直來到職介所的招聘現場,交了十元錢,填了一張個人簡歷,剛準備扭頭就走時,她感覺衣袋被人碰了一下,忙回頭一看,是一位矮個子男人。阿花意識到不好,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接著就忍不住一聲慘叫,腳被那個矮個子男人狠狠地踩了一下。這時的阿花,也顧不得疼,趕緊伸手一摸,發現衣袋裏的手機不見了,阿花剛要喊叫,臉上重重地挨了那人一拳,這一拳很重,直打的她眼冒金星。
一向溫柔善良的阿花被徹底激怒,因爲對於正在找工作的她來說,手機非常重要,手機就是她的全部。阿花拼命顛著受傷的腳,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矮個子男人的衣服不撒手,嘴裏直罵:“偷了手機還踩我的腳,你想找死啊!”阿花邊罵邊扯開喉嚨大喊:“抓賊啊——快抓賊啊!有人偷手機啦!”阿花這樣一喊,矮個子男人突然一下子亂了手腳,他想掙脫阿花的手逃跑,誰知阿花抓的很緊,一時無法脫身。已經有幾個男女青年呼啦啦圍了上來,遠處有兩名巡邏民警也聞訊直沖過來。
矮個子男人眼見跑不了啦,眼睛骨碌碌一轉,突然很凶地張口大罵起來:“哪裏來的野雞,拉客不成,還張嘴亂叫,大家看看,大家看看,這純粹是誣陷,我身上哪有手機?”
這時,兩名巡邏民警拔開人群擠到矮個子男人跟前,高個子民警大喝一聲:“小矮猴,你還是改不了吃屎啊,剛剛出來就犯事!”原來民警早就認識他,他綽號叫小矮猴,是這一帶的慣偷。
小矮猴一聽,心裏咯噔一聲,隨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喪著臉說:“王警官啊,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有偷她的手機啊,自從上次勞教以後,我就改了,今天是不小心踩到這女子的腳了,她居然誣陷我偷了她的手機,不信你搜搜啊!”
被稱爲王警官的高個子民警大聲呵斥道:“老實點,你那幾個啊沒有一句可信,老實點,把兜裏的東西全倒出來!
小矮猴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乖乖地將衣袋全部抖出來,衣袋裏除了一包香煙、一隻打火機、一把鑷子和一隻刀片之外,別的什麽也沒有,哪有手機啊!
阿花一下子急了,慌忙伸出右腳說:“我看到他掏走了我的手機,我剛要喊,他就踩我的腳,還打了我一拳。”阿花說著將臉轉給王警官和大家看。
王警官問阿花:“你能確定?”
阿花堅定地說:“我能確定!他肯定是乘亂轉移了。”
王警官一聽立即來火,命令小矮猴脫下一隻鞋子。小矮猴戰戰兢兢地剛把鞋子脫下來,王警官立刻一把搶過鞋子,在鞋底上吐了一口痰,然後將鞋子塞在小矮猴手裏,大聲喝斥道:“給我抽你的嘴巴,直到抽出血來,抽出實話爲止。
小矮猴不抽,王警官就抓住他的手,用沾滿濃痰的鞋底啪啪啪地抽了起來,小矮猴的嘴角立即沾滿了帶血的濃痰,他慌亂地趴在地上討饒說:“王警官別打了,我說,我說,手機被大白轉走了。”
王警官也不多問,他掏出自己的手機交給小矮猴說:“改不了吃屎的傢夥,馬上通知大白將手機拿過來,否則你一輩子都沒有機會改過了。一個找工作的打工妹,你也下得了手,真是無可救藥了。”
小矮猴乖乖地給一個叫大白的同夥打了個電話,囑咐大白在下午七點前將手機放在佳華商場一樓的要發(18)號儲物櫃裏。
最後,王警官和另一名民警遣散了圍觀的人群,將小矮猴反剪雙手銬了起來。因爲調查需要,阿花也被一起帶到佳華商場,按照小矮猴的指點取到了手機。
手機失而復得,阿花是又氣又高興。直到此時,她才感到臉上、腳上的疼來。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就沖上去在小矮猴的臉上抓了兩把,還踹了一腳。小矮猴的臉立即就滲出血水來。這傢夥也真膽大,順勢還了阿花一腳。王警官連忙將阿花推開,瞪了小矮猴一眼,他一下子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阿花非常感激王警官他們,就積極配合他們的工作,跟隨他們回到派出所做了詳細筆錄。最後,阿花懷揣著手機,離開派出所。她頂著星星坐上了回出租屋的公交車。阿花覺得,在他最困難的時刻,警察就是她的保護神,她打心裏感謝他們給了她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

阿花這些日子一直覺得煩惱,她實在是找不到工作啊!她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忍不住將順子告戒她橋頭招聘的人都是騙子的話抛諸腦後,她決定碰碰運氣。
這天,等順子上班以後,阿花將順子壓在床下的一百元錢翻出來,慎重地裝進衣袋,徑直來到萬事通職業介紹所的二樓大廳。
大廳裏,前來招聘的人遠遠沒有昨天多,只有十幾個頭戴太陽帽的年輕男女在那裏等待,他們的太陽帽上,統一印有“萬事通職業介紹所”的字樣。
阿花剛剛走過去,李先生就滿臉笑容地走過來跟她打招呼說:“早上好,張阿花,大家都辦好了手續,就等你過來一起送往恒通電器廠了,快點過來辦吧!”
阿花聽了,心裏不由一喜,感覺踏實了一些。她快步走到前臺,一位年輕漂亮的出納小姐熱情地示意她坐下來,然後遞給她一張個人簡歷表和一張求職意向表,要求她儘快填寫。
阿花說:“昨天已經填過了呀?”
出納小姐說,“拿收據我看。”阿花就將十元錢的收據遞給她。出納小姐看了看,說:“這個我先收下,今天要進廠,資料要直接送恒通公司的,抓緊時間填吧!”
阿花就趕快填,填完了連同身份證一起交給出納小姐,出納小姐接過來放在一邊,說:“目前是淡季,恒通廠內部要收取一百五十元的入廠費,咱們介紹所只收十元錢的仲介費,你昨天已經交了,現在只要補交一百五十元就可以馬上進廠了。”
阿花說:“昨天李先生說只交十元錢,不用額外加收,現在怎麽又要交啊?”
出納小姐笑道:“昨天交的是我們公司的仲介費,你出去隨便打聽一下,進恒通廠內部介紹也要六百塊,我們是長期合作夥伴,所以只交一百五,你要進就趕快交吧,我們可從來不會強迫誰。”
一席話說的阿花沒了注意。這時,李先生已經將那十幾名男女集合起來,大聲說:“大家都準備好了,咱們馬上下樓,我安排專車送你們入廠,到時候都給我精神點,不要傻不拉唧的,被人家刷下來,我們只好給你們退錢走人。”
阿花一聽,立即心下大急,趕快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搜出來,也才一百四十六塊。出納小姐看在眼裏,就說:“先交一百四吧,餘下的改日補上,實在沒有就算了吧!”
阿花聽她這樣說,竟然心存感激。出納收了錢,隨即歸還了阿花的身份證,同時,還遞給阿花一張卡,說:“這是我們介紹所的服務卡,有了這張卡,半年之內我們可以免費爲你提供仲介服務。”
阿花接過服務卡,仔細看了一下,遲疑地問道:“那今天這錢是否得開張收據?”
這時李先生走過來催促道:“馬上進廠了,要收據有什麽用,趕快走啊,車在樓下等著呢。”阿花心裏雖然有些不爽,但聽李先生這樣說,她只好隨那些男女一起走下樓來,像沙丁魚罐頭一樣被塞進一輛小麵包車內。
李先生使勁關上車門,車就啓動了。大家被擠在車裏,也不知道走的路徑,大約十多分鐘以後,車停了一會,接著又開始行進。車內顯得更擠了,突然,有個女孩尖叫一聲,隨之聽見女孩的咒駡聲:“臭流氓,想死啊,摸你媽去!你媽沒長奶嗎?”
挨駡的男人回罵道:“一個蔫茄子,回去還得洗手,掃興,早知道給錢都沒興趣摸哩!”
車上的年輕男女都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阿花笑不出來,她下意識地將雙臂緊緊抱在胸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上的人都汗濕了衣服。車終於停了下來,車門再次拉開,大家都拼命地擠出麵包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最先緩過氣的就生氣了,張嘴罵道:“我日他先人哩!白天見鬼了,怎麽又回來了?”
李先生慌忙打圓場說:“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恒通電器的人事主管不在,大家明天來吧,明天保證進廠。”
幾個膽大的男子不幹了,嚷嚷著要求馬上退錢。李先生也不多說,直接將要退錢的幾個人帶上樓去。剩下的人雖然心存疑慮,但看到退錢的人被帶上了二樓,聚了一會就各自散開了。有人邊走邊發牢騷:“反正進不了廠是遲早要退錢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怕個卵子。

阿花回到家中,把今天發生的事細細地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趕到萬事通介紹所要求退款。李先生一改昨日的熱情,板著一張苦瓜臉,冷冰冰地對阿花說:“昨天送你們去了,恒通廠的入廠費漲了,你要是誠心進,還得補交三百塊,這次絕對包進。”
阿花聽到這話,知道上當了,就生氣地和李先生理論起。
李先生說:“我們這裏不是隨便誰都敢撒野的地兒,識相的就快點走人,有了廠我們會通知你的。正說著,阿花看見一名男子被兩名保安從辦公室裏架了出來,那男子鼻青臉腫,滿臉痛苦,像是傷勢不輕。
阿花只看了一眼,腿就先軟了,心裏暗自說:“這不是昨天嚷著要退錢的幾個男子中的一個嗎?”
李先生瞟了那名受傷男子一眼,言外有音地對阿花說:“張阿花,再不走我就發火了。”
阿花心裏一悚,趕快退了出來。直到這時,她才覺得後悔,她覺得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其實,李先生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從他今天的嘴臉,再也找不出令阿花安全的感覺了,他是一個陰險狡猾的騙子。阿花傷心極了,也後悔極了,她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聽信順子的勸告和提醒,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瓜,她決定先不跟順子說,她怕因爲自己的過錯給順子帶來麻煩。
阿花一路想著回到家裏,忍不住流出淚來。她實在不明白,找口飯吃怎麽會這麽難,爲什麽生活對她如此不公?阿花越想越傷心,淚水濡濕了一大片床單。後來她不知不覺地寫了一張紙條,準備留言給順子,然而,等她冷靜下來時,又猶豫著將那張沾滿淚水的紙條壓在床下。阿花決定改天再去討要被騙的仲介費,她暗自想,萬一她們動粗,我就立即撥打110報警。
這天晚上,順子下班回家時,阿花已經靜靜地睡著了,臉上還挂著兩滴淚珠。順子伸手輕輕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幫她墊好枕頭,然後仔細地看著她。阿花臉色憔悴,眼窩深陷,紅潤的嘴唇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順子憐惜地輕吻她的額、她的唇、她的耳、她的頸、她的肩,當他雙手托起她豐滿而有彈性的乳房,將她的兩個粉紅色乳頭同時吮進嘴裏的時候,阿花突然醒了過來,她的嘴裏發出了快樂的呻吟。
這一夜,阿花的心被一種幸福的甘露滋潤著,她睡得很沈,睡得很香,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是翌日上午十點多鍾,順子早已上班去了,他知道這些天阿花找工作非常辛苦,所以沒有叫醒她。
再說阿花起來,匆匆地洗嗽完畢,就鼓足勇氣,趕往萬事通職業介紹所去了。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擁擠不堪。阿花就想,如果他們不退錢,她就賴著不走,她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個黑職介所,是個騙錢的黑窩。這樣一想,她的膽子就大了一些,她什麽也不怕了。

李先生看見阿花進來,就拉著個臉走上去,伸臂攔住阿花,問:“錢帶來了嗎?帶來了就快點交,我保證你能進廠。”
阿花擡高聲音說:“我不是來上當的,也不敢指望你們幫我找廠,我是來要被你們騙去的一百五十元錢的。”
李先生一聽,馬上就火了,氣勢洶洶地向阿花一步步緊逼過來,咬著牙說:“你敢胡說,我就讓你臉上開花。”
阿花退了一步,警告他說:“你敢動手,我就馬上報警。”阿花說著,轉向大廳裏的所有人大喊:“大家都聽好了,這個介紹所只騙錢不找工作,大家千萬別上當啊!”
李先生沒想到這麽一個小黃毛丫頭,一腳就可以踩死,居然有如此膽量,一時慌了手腳。
一邊的出納小姐趕忙上來打圓場說:“大家別聽她瞎講,她有精神病,我們是採取自願互利的原則招聘,從不騙財,過來過來,我馬上給你退五十塊,別再亂叫毀了我們的名聲。”
李先生眉頭一皺,罵道:“媽的,哪有那麽容易就退錢,要退就將二樓大廳給我清掃一遍,否則我們的服務不是白做了嗎?”
阿花反駁道:“有勁你自己掃吧,我不是你們的清潔工。”
李先生又逼近一步,惡恨恨地問:“掃還是不掃?”
阿花堅決地說:“不掃!一百五十塊錢一分不少,全得退。”
李先生惱羞成怒,罵道:“一個臭打工的,膽子還真不小,叫你掃地是給你退錢找梯子,不掃一毛也沒得退,別他媽敬酒不吃吃花酒!”李先生罵著,目光曖昧地直盯著阿花的胸脯。
阿花一看不妙,呸地吐了口痰,趕緊退出大廳,徑直來到二樓樓梯口。阿花喘了口氣,頭腦就清新了一些,她擔心李先生真的動粗傷了自己,會給順子惹麻煩的,順子已經被那三萬塊錢的借款,壓的喘不過氣來,平時阿花嘴裏不說,但心裏總是在爲他著急。想到這裏,阿花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撥打了110電話,將自己找工作上當受騙的經過說了一遍,110接線員讓她稍等片刻,說他們會立刻派警員過去處理的。
正在這時,從二樓大廳裏擁出很多找工作的男男女女,看來是阿花的話發生了作用,他們也擔心受騙,所以都爭相離開。又過了十來分鐘,剛剛那位出納小姐繃著個臉,屁顛屁顛地走出來,對阿花喊道:“是你要退錢嗎?進來吧!”
阿花心想,警察還沒有來呢,她是怎麽知道的,而且還同意退錢了呢?阿花心裏遲疑著,可是腳下並不含糊。她想,反正警察要來,如果他們有意亂來,正好抓個現行才好呢。
阿花剛剛走進去,李先生就兇神惡煞般沖過來,揚言要教訓她。出納小姐趕緊攔住他說:“算啦,算啦!別犯傻啦,那邊打電話要求我們妥善處理,千萬不要犯傻。”
李先生氣咻咻地罵:“好男不跟女鬥,老子記住你啦,今後給老子小心點。”
阿花也不多言,從出納小姐處領了一百四十元錢,轉身就走。臨走,出納小姐又顯得熱情地說,“我們只按勞動法收取你十元錢的介紹費,絕不騙人,李先生不是我們介紹所的正式職員,所以,請你不要誤會。”
阿花哪有閒心聽她胡說,她急急地將錢揣進衣袋,一溜煙似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順子聽完阿花關於丟手機和找工作被騙的經過以後,心裏非常難受,他安慰阿花不要泄氣,他相信生活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阿花順從地點點頭。兩個人就一起吃晚飯,吃飯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這頓飯吃的非常沈悶。
飯後,順子的心裏開始不安起來,這種不安令他煩躁難耐。這些日子,他一直處在矛盾之中,他在心裏無數次地勸阻自己不要去劉燕經理那裏,但欠下的款子使他別無選擇。順子編了個理由,說公司臨時有事通知他去處理。阿花信以爲真,叮嚀順子早點回來,就放心地沖涼去了。
街上的路燈亮了,遠遠的一線。城市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所以街上的行人不像白天那樣擁擠。順子滿懷心事地沿著河濱路一路走去,有幾次他甚至駐足不前,想返身回到阿花身邊,但想想劉燕經理的救命之恩,促使善良的順子不得不繼續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了虹苑別墅。
虹苑別墅是一座花園式別墅,占地約一千二百平米,據劉燕說,這是她的個人別墅,建於2001年,當時耗資四百萬建成,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別墅。順子只瞭解這麽多,別的一點也不知道。
順子今晚是第二次來虹苑別墅,第一次是上個月的事了,來過之後他就後悔了,但後悔又有什麽用呢?人家有恩於他,要不是劉燕經理幫忙,那天他非斷一條手臂不可。那天的事情,順子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也悔恨不已,但這一切都是爲了阿花,他別無選擇。當時因爲阿花的父母看病,急需一筆資金,順子一時也沒有辦法解決,正在無奈的時候,他居然在劉燕經理的辦公室門前撿到了一張擔保借款的名片。順子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偷偷地撥通了上面的電話,對方是個男的,說話非常客氣,並按照他的要求在第二天就爲他借了三萬塊錢,還簽了個還款協定。當時因爲急,順子並沒有仔細閱讀還款協定,就簽了名字按了指紋,最近還了五千元才發現上了大當,因爲那所謂的擔保借款,完全就是高利貸,三萬塊錢每月的利息就是五千多塊,順子一千多塊錢的工資,就算一分不動,連一半利息也還不上,又怎麽能還清本金呢?催款的資訊一天就是幾十條,順子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最終,還是無法解決。
有一天晚上下班,四名手持砍刀的蒙面人突然沖上來,把順子圍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裏,要他馬上交出欠款,否則就要留下一條胳膊。順子知道碰上要命的了,嘴裏啥也不說。四名蒙面人不由分說,一腳將他踢翻在地,踩住他的右臂就掄起了砍刀......
順子一咬牙一閉眼,心說:“完了,這下完了!”
正在危急時刻,順子眼前突然一亮,一輛小轎車嘎地一聲停在眼前,車門打開,從車上下來一位貴婦,把那四人喝開。
順子擡起頭來仔細一看,不由得大驚一驚,來人不正是公司有名的富婆,順子的部門經理劉燕嗎。劉燕大聲呵斥那四名蒙面人將順子扶起來,然後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厲聲責駡那四個蒙面人說:“不就是三萬塊錢的高利貸嗎?這點小錢也值得你們傷人,順子是我的朋友,他欠的錢先緩一緩,有事以後再說,人我先帶走了,如果不明白就到虹苑別墅找我。”
蒙面人聽了,一聲呼哨,立即消失在小巷盡頭。
順子終於松了口氣,這才發現渾身大汗淋漓,剛要張口對劉燕表示感謝,劉燕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麽,忙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就伸手將順子扶上轎車,徑直駛向虹苑別墅。
走進虹苑別墅,順子一下子看的傻了,他被這座富麗堂皇的別墅震懾住了,那華麗的琉璃吊燈、精美的實木家具、柔軟的紅地毯......他感覺到了貧富之間的巨大差距。順子呆呆地看著,以至於劉燕走到身旁,很近地注視了他很久他才發現。順子有點臉紅,急忙回過頭來,真誠地向劉燕表示感謝。劉燕對此一笑置之,她熱情地讓順子坐下來,然後含情脈脈地看著這個結實帥氣的小夥子,然後倒了兩杯飲料,一杯遞給順子,兩個人碰了一杯。順子心存感激,一言不發,仰脖將那杯飲料一飲而盡。
後來,順子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燈光映的他睜不開眼睛,他感覺有濕漉漉、毛茸茸的東西緊壓著他的嘴巴,令他感到窒息,他使勁地眨巴著眼睛,他看見劉燕臉上戴著面具,正赤條條地叉在他的頭上,將下體的粘液直接揉進他的嘴裏。順子憤怒地一把推開劉燕,一骨碌爬起來,發現自己被脫得一絲不挂,他什麽也顧不得了,就在床上拼命地幹嘔起來,似要將腸子全嘔出來。
過了一會兒,順子終於平靜下來,他面無表情,心裏想的全是阿花,他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阿花,他想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他仔細回憶事情的經過,但他怎麽也記不清楚。他估計,可能是那杯飲料出了問題,因爲他喝過飲料之後的事,一點也記不起來。
再說劉燕,甩掉臉上的面具,恬不知恥地披上一件薄如蟬翼的粉紅色睡裙,關閉了客廳一角的攝像機,表情誇張地笑著對順子說:“想看看我們剛剛拍的性愛視頻嗎?這東西質量絕對過關,藝術性也不錯,不說國內,就是在國外也能賣個好價啊!哈哈哈哈!”劉燕說完放肆地大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隨著笑聲變得密集起來,在燈下顯得猙獰而醜陋。
順子呸的一聲,向地毯上吐了一口吐沫,罵道:“不要臉的騷貨!真是個淫婦。”
劉燕不惱反笑,說:“沒有我這個騷貨,你個小白臉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嗎?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不識好人心啊!”說著,將一遝鈔票丟給順子,笑道:“小寶貝,拿去吧,這是五千塊,以後需要錢就可以隨時到這裏來,另外我如果有需要,你也要義無反顧地過來伺候,否則,說不定那天我心情不好,將這個視頻發到網上去,那就......”劉燕說著,用指頭指了指攝像機。

今晚,順子是自願來的,儘管心裏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他還是來了,他已經到了非來不可的處境了。下午,他一連接到三條匿名信息,“今晚如果還不清借款,就給老子到虹苑別墅去,否則,李阿花將永遠從你眼前消失!!”
接到這個資訊,順子的大腦翁地一聲就炸開了,整個人仿佛就要崩潰。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順子沒有其他可以借錢的朋友,阿花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精神支柱。順子不敢將事情的真相告訴阿花,他只能以公司有事爲由騙過阿花。順子沿著河濱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往日燈火通明,熱鬧繁華的夜市,在他的眼裏變得陰暗而冷清,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順子終於來到了虹苑別墅。他木然地按下了門鈴。
開門的正是劉燕,只見她身披一件雪白的低胸薄紗睡裙,低垂的雙乳、腰間的贅肉、豐腴的大腿,還有那兩腿間雜亂的野草,在燈光的映射下一覽無餘,儘管她的身上穿著超薄紗裙,實際上跟裸體沒有太大的區別。順子哪里見過這種場面,怯怯地立在原地,心裏有些遲疑。劉燕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扭著肥大的屁股,向虹苑別墅的客廳走去。
順子的腳如灌了鉛一般,一點也不聽使喚了,機械地被劉燕牽進客廳。擡眼看去,順子不覺吃了一驚,客廳裏,四位年紀在三四十歲的女人,個個一絲不挂地圍著自動麻將機打牌。看到他們進來,四個人全扭過頭來直看順子,那目光, 像極了動物園裏發情的獅子。
一個女人吃吃吃地調笑著說:“劉姐真是好手段啊,連男人中的精品都能搞得到,真是個強壯、英俊的雛啊!”
另一個女人接著說:“今天的野餐不錯,我都快流口水啦!”
有個女人陰森森地說:“劉燕真有兩下子,這樣鮮嫩的鴨子實在很難找到啊,以後可要發財啦,今晚大家還是一起行動吧!玩個半死才過癮。”
於是,四個女人就推推搡搡地尖叫著向順子直撲過來......那架勢,似要把他撕成碎片。”
順子還沒有完全明白是怎麽回事,就失去了反抗的餘地。可憐的順子就這樣被這幾個騷貨像剝蔥一樣剝了個精一絲不挂。然後,她們就迫不及待地將他擡到了一張尺把來寬、特製的小木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順子終於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一絲不挂地躺在虹苑別墅客廳的地毯上。客廳裏,燈光明亮宛如白晝。
樓上,傳來女人一陣接一陣地浪笑和杯盞的碰撞聲。
順子掙扎著動了動身子,一陣鑽心的疼痛差點讓他叫出聲來,他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青一塊紫一塊,沒有一塊好肌膚。順子咬緊牙關爬起來,他感到下體像火燒一樣,鑽心地疼痛,他伸手一摸,光禿禿地,一根毛也沒有,一把尖嘴鉗子咯到了他的手指,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順子的眼前突然浮上阿花的影子,他想阿花一定沒有睡覺,在家裏焦急地等待他回去。想起阿花他就有了力氣,想起阿花他就不由得想起了阿花勇鬥小偷、借助110追回介紹所騙取的一百五十元現金的事來。
順子的心裏突然勇氣倍增,他看見他的手機就扔在兩米開外,他的眼淚刷地一下湧了出來,他在心裏說:“阿花啊阿花,我對不起你,我再也無法照顧你了!”
順子在心裏呼喚著阿花的名字,掙扎著走向他的手機。
他撿起地上的手機,毫不猶豫地撥出了110三個數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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